他凝视着三界之中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帝后,“儿臣不过在笑自己罢了。”笑他这数千载来的荒谬!笑他这数万载来的识人不清,始终对瑶西怀有那么一丝半毫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微弱期盼,以为他们终究是母子,她便是再厌憎,也该有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在意!笑他曾以为瑶西厌憎阿未,不容阿未与予之在一起,她也许会把阿未赐予他!可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?若非是瑶西,阿未心里又怎会彻底没有了他?闻言,帝后握着剑柄的手微一用力,锋利如削铁的剑便随之轻巧地被她取下,“你是该笑你自己。”她握着手中剑,步步走近北阙,平静冷酷到似乎她想要斩杀的根本不是自己亲子,“数万年之前你这样蠢,数万年之后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钝!”利如玄铁的剑在冰冷坚实的地面划出一道深如刻骨的剑痕。她走近他身侧,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北阙,“你知道你蠢在哪里吗?”北阙沉默着挣扎起身之时,帝后见惯这世间苦痛折磨,轻蔑轻笑一声,便冷血无情地开口道,“罔你我为母子,你却蠢在太过心慈手软!”数万载之前,北阙无意发现她之意图时,想的不是要去向玉帝揭发她,竟然是要劝她回头是岸,还说什么若是玉帝发现了她的意图,昆仑一族万千生灵皆是难保,更说什么以她之能根本统治不了三界。何其可笑!她谋算了不知多少年月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登临帝位,独霸三界。区区一个昆仑罢了,便是其间生灵俱都为之殒命,她又怎可能为之动摇分毫?仁慈不过是这世间最无用之物!只可惜北阙和容与分明是她亲子,却无一人承袭了她之生性,一个比一个更仁慈,还一个比一个更耽湎情爱!简直无用至极!不过倒也正好,若非他们父子三人的仁慈无用,她也不会能走到今日!她走近北阙,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,“不过时至今日了,虽然你蠢,但你我既然母子一场,本座也让你死得明明白白!”北阙跌坐而下,没有回应帝后的讥讽,帝后似也不在意北阙的反应,只是冷冷凝视着他,“自古以来这世间便是强者为尊,凡间如此,天界也不例外!”“你一步步走到今日,说到底不过是你无用,护不住你想护之人,保不了你想保的一切!所以你与其恨本座,不如恨你自己无能!”她笑,猖狂张扬,“唯有无能之人才会恨旁人不施舍于他!”北阙又要再一次站起身,帝后手中的剑身缓缓被执起,“其实比起容与,你更似本座,只可惜本座不需要这样的相似,天界有本座为尊即可!”眼看着北阙这一次便要挣扎着起了身,“唰——”剑身划破空气,直指北阙心口,却又在插|入心口之前凭空顿住,随之响起的是帝后冷酷至极的声音,“如此,你可死得明白!”北阙张嘴,似是想问些什么,可最终话到嘴边,却只汇聚成一句, “母后解释得如此清楚,儿臣还有何不明白?”年幼之时,他不小心看见了瑶西想造反的秘密,所以她撕开慈母的伪装,只一心想杀了他,不过是没寻见合适的时机与借口。曾经,予之渡劫艰难,她要他以予之之名,为予之渡劫,更想在劫难之中杀了他,也杀了阿未。如今,她觉得她掌控不了他了,所以决心杀了他,也已决心动手!时至今日,又还有什么不明白?剑尖低在心口,他未曾再动,只仰了头看向帝后,长长的眼睫遮住他眸光,却掩不去他苍白的脸色和面容间苍凉绝望的神色,“儿臣如今只是恨儿臣的无能!”若非无能,他何以护不住阿未!若非无能,他何以与阿未走到了今日!若非无能,他又怎会被瑶西施计而错以为阿未深爱予之!若非无能,他又怎会还对瑶西一直存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期冀!北阙满身狼狈绝望,那是所有希望湮灭成灰后的死寂,遍寻不见分毫往日威仪,帝后握剑的手微紧,可不过转瞬,她便笑了,“那便恨吧!”她从来只信成王败寇,如今北阙落在她手里,那便是他命该如此!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,“哐当——”一声,剑身重重砸落在地,溅起无数血痕,应声缓缓倒下的是那一袭玄色的身影。帝后再没有迟疑地转身,长长的衣摆在冰寒的地面划出绮丽的光。她折身往外走,似是想起什么,也不顾身后之人早已气绝身亡,只自顾自地道,“不过你放心,到底母子一场,既然你这般爱她,本座很快就会送她来见你的!”千衣候在暗室之外,正有些心神不宁之际,忽而听得玉门轰隆隆响起,帝后的身影随之出现在门后,只是一袭华裳之上尽是点点血斑。她心头一惊,连忙迎了上去,“娘娘!”千衣的目光所落之处尽是染着北阙的血,帝后自然也察觉到了,她目光淡淡地落在千衣身上,“还不去处理干净!”千衣心头一颤,不敢再看,“是,娘娘!”待得千衣自身边擦身而过,逆向走入暗室时,帝后微微阖眼,脑海中似有一瞬想起了数千载之前,年幼却自幼聪慧的稚童满身是伤,却笑得开怀地捧着不知何处寻来的仙草,奔向她,“母后!儿臣寻到可以治予之心疾的仙草了!”稚童不顾满身的伤把仙草捧给她,又珍重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凤钗递给她,小心翼翼地望向她,“母后,儿臣此次下冥界,除却给予之寻了仙草之外,还寻见了一只凤钗,只是不知道合不合您心意。”哪怕是数千载之前,可脑海中的记忆却如昨日,帝后倏而睁开眼,眼底尽是寒凉!世间所有的情爱,即便骨肉至亲,也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空影!为了这三界至尊之位,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!哪怕是她之亲子!何况不过是一个忤逆她的逆子!暗室千衣走进暗室中时,本以为会看见北阙的身影,却未曾想只见寥寥残衣。陛下一族本体为龙,若是因绝望到心神俱灭而魂飞魄散,本体亦会随之消散,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。她看着大殿下和太子殿下自幼到大,没料到大殿下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。千衣心中一时间空落了下去,可很快,她便掐诀将暗室中清理了个干净,她效忠的是娘娘,至于大殿下,抑或是太子殿下,那都该是娘娘之事,无须她之多想!待得暗室恢复如初,千衣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。就在她步出暗室时,暗室的门亦随之落下,光影彻底被隔绝在厚重的玉门之外,也再照不见分毫室内那抹玄色的衣摆。“咚——”玉门触地,一道身影游走于不见光芒的暗室之中,他走近与暗色融为一体???的那道玄色身影,恭敬地请示:“君上。”想起方才所见的帝后和千衣的无情,又想起此前裴姝未答应的容与的成婚,若非君上在镇龙穴中突破,只怕早已魂飞魄散,哪里又艰难活得到现在?追今正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,“本座似乎记得前些时日玄曜领兵镇压魔界去了?”分明是问句,却是冷淡平静到近乎毫无情绪。北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,他平静淡然本是没什么意外,可此刻他的声音似乎又隐隐有什么不同,似含了无尽冷酷的残忍杀机。可即便是在沉沉夜色里,追今虽是疑惑,却也不敢抬头,只愣了片刻后,才道,“回君上的话,的确如此,陛下在七日之前领兵镇压魔界去了。”言罢,他又俯首,却忽然听得头顶遥遥传来了笑声。那笑声讥讽,“正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