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阙的目光骤然撕裂:“阿未小心!”黑色洞穴极速扩大至他脚下,他顾不得后退,一个掠身便到了裴姝未身侧,伸手牢牢揽住了她的腰身,把她护在了怀中。裴姝未本是在踏下之前便察觉到了不对劲,可没想到“容与”更快,不过眨眼之间便掠身到了她身边。她顺势撤了手下法诀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这是天界,怎会如此?!两人悬在半空之中,身下是绵延数百里,全然看不见边际的黑,仅仅是往里看一眼都觉有张牙舞爪的魔魅吞噬人心。哪怕是把裴姝未揽于怀中,北阙心中仍有余悸,只是闻得裴姝未的询问声,又看着身|下深渊,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近乎本能的举动。他揽在她腰际的手蓦然收紧,微阖了阖眼,遮住满目苍凉,有些事骗得了旁人,却唯独骗不过自己:“是我之过,是我连累了你。”天界之中又如何会出现这样大的纰漏?无非是有意针对于他罢了。北阙即便是不需得想,也清楚知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,何况今日傍晚之时他才经历过一场九死一生的刺杀。瑶西果真是一刻都等不急了吗?他分明已亲口说过愿舍命于予之,她却宁可冒险亲手杀了他,连这镇龙穴都取出来了。本也不过是无妨之事,他和瑶西之间迟早有这兵刃相见之日,只是北阙道,“这镇龙穴需得有人镇压一些时日,我先送你出去”北阙话未说完便被裴姝未打断:“你又骗我!”她的声音斩钉截铁,仿若被骗过无数遍一样肯定。北阙一愣,便听裴姝未道,“顾寒觉,几千年了,你还是这样喜欢骗我!”她质问道,“但凡你有一分让我们两人都活下来的把握,你又怎会放心让我独身一人出这什么见鬼的镇龙穴?”许是每世幼时都历经背叛与苦痛的缘故,顾寒觉多疑又敏感,从不轻易相信旁人。倘若两人身陷险境,他但凡有一分的把握护她安稳,都不会放心让她离开他,哪怕后来她入道修炼,他仍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之时,这个习惯也没改过。她记得很清楚,她第一次发现他的这个习惯时是在第一世,他已从侯府庶子成了当世皇子。那时皇帝驾崩,太子和其余皇子皆被四皇子毒杀,天下大乱,他与四皇子兵分两派,势均力敌,争权夺利到了白热化之时。他忙得近乎无暇顾及她,她本就因着此前受过重伤体弱,又不会谋划朝堂政事,也不会武功自保,留下只会给他添乱,甚至若是被四皇子之人捉住还会是累赘。所以她在听了他亲侍劝说之后,同他商量:“我在军中只会分散你的心,你还要分派那样多兵力保护我的安危。”她道,“寒觉,不如你送我到一处僻静的乡间吧。”因为要分派足够的兵力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她,他已是在和四皇子的交锋之中吃了太多亏。送走她于他百利而无一害。顾寒觉却只觉得裴姝未是犯了傻,“如今天下大乱,放你一人???在外,教我如何放心?”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,带她坐到他怀中,“对不起,阿未,你嫁给我至今没有一日不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,如今甚至还要你为我考虑。”他曾允诺过她终有一日要让她再不用日日担惊受怕,要让她永远开心快乐。可这般多年了,他却始终没有做到。他似乎总是在食言。顾寒觉久久凝视着帐中堪舆图上的群山。但这次一定不会再久了。他定会让她余生再无忧愁。他轻搁下颚在她发间,“何况有你在我才安心。”裴姝未被顾寒觉安抚了下来,不再提要去乡间之事。只是很快,波澜又起,因着四皇子的有意算计,军中隐隐流传起了她影响了顾寒觉的怨言。行军打仗的大忌是什么?是军|心的涣散。裴姝未虽不懂得军|谋策略,可却也明白军|心的重要,这次她执意要离开。裴姝未决定了的事,顾寒觉又顾忌于她,最终只得退步,嘱咐她在乡间之时,无论听见、看见什么,哪怕是听见他出了事,都一定不要现身。只等他去接她就好。顾寒觉千般算计,万般谋划,可终究棋差一招。那时的裴姝未还太轻信于人,听闻顾寒觉出事之时彻底慌了神,落入了四皇子手中。两军交战。她终究还是成了那个四皇子威胁他的筹码。眼看着就是全军覆没,四皇子高架兵刃于裴姝未脖颈之上:“顾寒觉,你女人可是在我手上,你若再敢率军前进一步,我便要了她的命,让她给本皇子陪葬!”裴姝未被推到敌军身前之时,顾寒觉骤然勒马。四皇子阴毒大笑:“你果真极为在意这个女人!”他就知道,早在父皇还未登基之前,顾寒觉便在意这个女人如命,如今又哪里舍得伤她分毫?“你想我放了这个女人是不是?”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门之下的顾寒觉,“很简单,只要你投降,然后跪下求本皇子!”此言一出,全军哗然。即便是亲随也劝顾寒觉道:“请殿下顾全大局,四皇子阴毒残忍,倘若他登基为帝,只怕天下民不聊生。”他看一眼城墙之上的裴姝未,“今日皇子妃是为天下百姓牺牲,来日百姓必会感激叩谢皇子妃大恩大德!”“请殿下顾全大局!”亲随之下,军士一呼百应。山呼海唤声之中,裴姝未看向城墙之下的顾寒觉。她想说不要。他千辛万苦走到如今,距离问鼎帝位,再不受人欺凌不过半步之遥,何况四皇子根本就是把百姓当牲|口使唤,若是四皇子登基,天下人又与身在炼狱何异?再者,即便他真的跪下受辱,四皇子阴毒如此,又怎会放过她?可她早已被毒哑,失了声,只能一遍遍摇头,示意他不要。裴姝未之意,顾寒觉又如何能不明白?他只是在利用所有与性命在赌那个让她活下来的微弱希望。隔着高高的城楼,他深深凝视着满目泪痕的她。唯有她,他赌不起。他从备受欺凌的侯府庶子一步步走到今日,为的从来都是她,倘若她不在了,他要这帝位又有何意义?裴姝未看着顾寒觉翻身下了马,心中不详的预感骤升。不要——寒觉,不要——肆掠的风吹卷云端,亦吹得顾寒觉身后披风猎猎。裴姝未只觉眼前被强光刺得骤黑,眼前再清晰时,顾寒觉已是撩起衣摆跪了下去,耳畔是四皇子得了军符放纵肆意的大笑。那一霎那之间,被下了|药,浑身瘫软的裴姝未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,任由脖颈自锋利的剑刃上割破,一个用力便夺走了四皇子手中的军符,纵身便自城墙跳下。风越发地大了,吹得那一团自城墙坠落的蓝色身影似天间的云,水中的月,灿烂得转瞬即逝。坠落之时,裴姝未耳畔是不止的风声和顾寒觉惊慌失措的:“阿未,不要——”她不能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罪人。裴姝未轻轻合上眼,她没有后悔过,若有来生,她还愿成为他的妻。城楼之下,跪于坚寒地面的顾寒觉在裴姝未纵身跃下之时,本是面对千军指责也平静的面容骤然癫若厉鬼,极速掠向城墙之下。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。风未停,吹起坠落在城墙之下女子的天蓝衣袂。衣袂飘扬之间,鲜红的血晕染在蓝色之上,仿若荒川河畔的曼珠沙华招摇盛开。分明是平地,可顾寒觉却是跌倒在裴姝未身前,连身后的厮杀声都再听不见。他满手都是温热的血,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。